从袖口抽出一沓折叠好的宣纸,递给我。
“这是?”
“这些年我和内人接济了些贫困学子,寄希望于未来栋梁,望能重新崛起算学,才能稳固根基建设。”
我默默地展开宣纸,厚厚的纸张上写着密密麻麻地名字和地址。
“这些名字望你回去誊写一份,若日后有机缘,我希望丫头能带他们走上算学的路。”
“我老了。”付志梁叹了口气:“今天的话题有些沉重,可我已快到了七十而致事的年岁,左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。”
再看付志梁发白的袖口,我晓得了他为何如此清苦节俭。
可我依然想不通,觉悟不够。
临近腊月,京城突然降了大雪。
棉絮一般轻盈的雪,落在光秃的枝丫上,压得柳树沉了腰。
我从小生在鲁县,那里四季如春,温暖和煦,从未见过如此洁白之物。
傅书业来了信,他言,“秋色已深,塘下日冷,红尾鱼也犯了懒,平日不大追咬池中饵了,落叶纷飞,秋风瑟瑟。算来日子将近,盼妹除夕归来。”
彼时我正被年终总结和为年尾大考出具考题忙的焦头烂额。
傅书业的信被我堆在高高的案台上,一时忙碌起来,便忘了回信。
再想起时,已是小年。
带着发放的年禄和平时攒下的月俸,我开始收拾行李。
京城处处张灯结彩,平日被束缚劳作的人民全都蜂拥上了街,各个商铺也都在门口竖起打折促销买卖年货的牌子。
付志梁送了我一双云头锦鞋,他记着那日我被林菀菀踩在脚上的样子。
我回赠一支紫毫笔,替换下付志梁那支已经刺毛的毛笔。
城中新开了家典当铺,我是走到附近才发现。
这当铺便开在了范当生请我喝茶的茶馆旁。
“城南二进院绝当,风景秀丽南北通透,交通便利配套齐全。”我轻声念着:“超低价,可分期付款。”
脚不知是怎么不听使唤地走了进去。
当铺老板拉着我一路行至城南,南到不能再南了,再南便是城墙高楼了。
“这是如何体现交通便利的?”
“姑娘瞧,出了院门便是城楼,城楼口便有马夫,这可是四通八达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脚力啊!”
“那配套齐全呢?”
“姑娘您再瞧,出了院门便是城楼,城楼口有茶水摊、包子摊、首饰布匹摊还有四处行走的赤脚医生,吃穿住行医疗保健,这是全面覆盖。”
“那风景秀丽呢?”
“姑娘您再再瞧,出了院门便是城楼,城楼口种有一颗数十年的大槐树,春夏乘凉避暑最是舒坦,绿叶遮荫,护目养神,好不惬意。”
“......”
我不说话了,他忒能胡诌。
当铺掌柜推开了院子的大门,入目便是一狭长的区域,正中种着一颗不知名的枯树,许久无人打理不知死了多久。
向左便进了内院,一块四四方方的院落出现眼前,青石白瓦的地砖虽被岁月冲刷的坑坑洼洼,却干干净净地显露原本的色彩。
正中两间厢房,院左有一仓房,右有一小厨房,甚至在厨房前,还有一口井。
住在这里,再也不用出门挑水了。
当铺掌柜看出我眼中的喜爱,滔滔不绝地跟我介绍着房屋的好处,甚至还掏出了房契予我看,以证产权清晰。
“这房子,要多少。”我感觉心狂跳,从未有如此强烈欲望想要拥有一件东西。
“四百五十两白银,概不还价。”
不知如何回的舍院。
我想给阿爹阿娘买两进两出院子的愿望是多么朴实,可我每月到手俸禄不过三两,扣下生活费,若不是朝廷提供舍院,恐怕我早已露宿街头,又何谈报答爹娘。
搬出了算盘,僵着手指计算着。
月俸三两,年禄三十六两,则共七十二两。
四百五十两,要我不吃不喝攒上六年多。
纵然年后我可正式授课,享受加俸,年不过百两。
也要四年多。
难道十数年的寒窗苦读,夜以继日的兢兢业业,便只能换来在京城无家可归,与家人相隔甚远吗?
我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。
知识,真的改变了我的命运吗?
傅书业被束在家乡照顾爹娘,只为成全我的理想,阿爹阿娘拼命挣钱,只为我看更远的世界。
可乌鸦尚可反哺,我能做些什么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