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得见韩丞被人骂,她唇角那点隐晦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藏好,溘然就见韩丞眼皮子朝她一掀,顷刻间祸水东引,熊熊烧到了她身上。
“顾侍卫离京擒贼半月却毫无进展,看来是将京中的那派作风带到了沂州来,一介女子,总如男儿那般处处招蜂引蝶,还有没有羞耻之心?”
顾寒衣神情一敛,笑不出来了:“韩相这是一来就要找茬儿?”
韩丞行峻言厉,眉心带着颇显刻意的沉冷:“顾侍卫若要一意孤行,决心仗着圣宠敷衍行事,玩忽职守,待一众言官参到殿前,我看陛下届时又如何保你!?”
顾寒衣莫名其妙地一拧眉,心想韩丞今儿是吃炸药了么火气这么大?诚然她与此子互看不爽已然多年,但倒也不至于一见面就互掐的地步,她心中生怒,却还是稍作了隐忍:“韩相这是吃错了药在发疯病?你若是为这事出宫,强行定我罪来,我看你也……”
她看着韩丞,语声突然顿了一瞬,脑海中突如其来的有一线灵光闪过——即便韩丞向来与她不和,可二人皆是一心为了齐承嗣办事的,眼下她已出宫,韩丞绝无理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再特地出京一趟,更何况还净说些莫须有的疯话?
以往在京韩丞即使再是看不惯她,也从未这样过,他到底出身名门极识礼节,逼得再狠也绝不会与个女子这般斤斤计较的争吵,往常顶多就是迎面而过时,驻足点她两句“成何体统”便震袖而去了,哪会如眼前这般?
她目光极尽自然地从徐清司脸上一扫而过,这念头辗转不过是在眨眼之间,她旋即自然而然地将话接了下去:“我看你也是不知所谓,可别想一出是一出的来特意寻衅!”
韩丞面沉如铁:“你若当真尽心尽力,眼下贼人踪迹何在?别说贼人狡猾或是武功高强,你顾侍卫在大内军中打得过你的有几个?难不成我朝顶尖高手,竟打不过一区区窃贼?”
顾寒衣将手中食盒往案上砰然一放:“韩孜琦你别欺人太甚!”
徐清司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,默不作声的听着他二人争执。
韩丞掷地有声地道:“是我欺人太甚,还是你问心有愧?”
顾寒衣大怒之下一掌拍翻了茶案,随着碎瓷声响,她拔刀就冲韩丞而去:“我坦荡行事,自问无愧于天地,岂容你这般玷辱?今日无论发生了什么,待陛下怪罪下来之后,我再自裁谢罪便是!”
“你敢!”韩丞脸色顺风扯旗地一变,沉冷如冰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皲裂,骤然看向徐清司道:“你身为一州刺史,她如此放肆你竟不管吗?”
徐清司百无聊赖地挑了挑眉:“韩相希望我管么?”不待韩丞回答,他又甚有自知之明的一笑:“罢了,我也管不住,顾大人向来不听我的。”
顾寒衣的刀已至眼前,韩丞直面刀锋,被逼无奈终于顺势扭身,极怒道:“顾寒衣你身为女子粗鲁蛮横,京中闺秀哪个如你这般!如今还以下犯上全无规矩可言,待我回京定要参到殿前,告你一个言行无状!”
顾寒衣怒道:“我何时当过闺中小姐?”
“那你也是女子!虽无仪态,却也得识礼讲理!”韩丞奔出正堂,余音已在远处。
“……韩相。”徐清司兴味索然的声音杳杳追了出去,气定神闲中带着几分无趣:“我这人吧……事不关己的事不太爱上心,之所以坐在这里,不过是想助顾大人一臂之力罢了,是以旁的那些什么……倒是用不着过于忧虑了。”
争骂声渐远,也不知人听进了几分。
陈知叔眼见着韩丞奔命而去,骇得脸色青白,战战兢兢地道:“大人,我们当真不管吗?丞相若是出了什么事……”
徐清司漫不经心地道:“长吏觉得顾大人的这把刀会落下去么?”
陈知叔捏着袖子擦了擦满头的虚汗未敢作答,嘴上只不断地喃喃:“怎么就闹成了这样……”
顾寒衣追出刺史府外便收刀入了鞘,韩丞整着自己略微跑歪的衣冠点评她此番表现:“僵硬!做作!”
满朝文武,谁敢只因几句口角便这般堂而皇之地追着当朝宰辅持刀行凶?
韩丞愤怒地震了震衣袖,以表情谴责她此举:实在虚伪,难禁推敲!
顾寒衣指尖一挑,方收入鞘的刀锋猛地又滑出了半截:“再废话我他妈真砍你脖子上!”
韩丞凛然递给她一记眼刀。
顾寒衣重重将刀按回去,随着尖锐的铮鸣声冷道:“你为何出京,有什么话要同我讲?”
韩丞停了两瞬,却道:“沂州刺史是何时上的任?”
“大抵不出十日前,他与我同时至的沂州,怎么?”顾寒衣打量了下韩丞的神色,道:“你怀疑他?”
韩丞眸中的犹疑不解糅杂成团,缠成血丝,他低头按了按两边睛明,沉声道:“在来的路上你便遇见过他?”
顾寒衣拧眉:“没错,他身上有吏部公文,我验过,真的。”
韩丞突然叹了一口气,是对局势不明的忧虑。他将手从睛明穴上拿下来,用那双布满血丝却清正的眼看了顾寒衣半晌,商酌道:“以你十余日看来……他可信么?”
顾寒衣眉心拧痕一深,眸中疑虑更甚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吏部官职任免是要经你过目的,你今日却显得似乎还不知他是沂州刺史?”